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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李志聯(lián)

母親是一名農(nóng)村婦女，不識字，也不會讀書看報。但是，母親喜歡我為她讀報紙，尤其喜歡我為她讀刊登在報紙上的有關我們家的故事。

我必須承認，母親是一位忠實的聽眾。每次我為母親講故事，她都聽得非常認真、一絲不茍，像一位小學生那樣坐在那里，板板正正，恭恭敬敬，就像小時候我坐在床沿上聽她講睡前故事一樣。母親雖然不識字，但對印在報紙上的那些文字卻有著天然的敬重?；蛟S在母親心中，印在報紙上的文字就是權威，像紅頭文件一樣，是神圣且不容更改的。她曾一度認為，報紙上印的東西是公家、官家的事，是大學問家的事，平頭老百姓哪有資格上報紙??？所以，母親對我的刊登在報紙上的文章，既好奇又自豪。

在我為母親讀報紙時，母親一會兒看看我，一會兒又看看報紙，神情專注又虔誠，盡管她一個字也不認識。為了讓母親聽懂，我一般都是用家鄉(xiāng)話為她讀報，有時遇到一些拗口的行業(yè)術語或生僻字，我就直接改變成通俗的家鄉(xiāng)語言。但是，對于文章中引用的一些兒歌、部分通俗古詩等，母親卻能理解得很好，因為母親從小就喜歡唱兒歌，我的童年就是在母親的哼唱中度過的。

有一次，我讀完“離離原上草，一歲一枯榮”之后，問母親知道是啥意思嗎？母親說就是草死嘍以后來年又發(fā)出來。母親的表達，通俗又準確。

還有一次，某中學生雜志將我的散文《母親的紅腰帶》設計為閱讀理解題刊登了出來。我捧著這本雜志為母親讀，她認真地聽著，幾次扯過紙巾擦拭眼睛，不時喃喃自語，“你不說，我都忘啦，現(xiàn)在沒人用那樣的布腰帶啦。”“紅布腰帶還是恁姥娘在我成親時給我哩……”

最后，我將那道閱讀理解題里面的最后一道問答題轉問母親，“當我把新腰帶和那條紅腰帶一起捧到母親面前時，為什么母親笑了，我卻哭了？”母親看看我，看看我手中的雜志，又轉身看向窗外，“那時候家里窮，買不起腰帶，你上班掙錢了，能買起新腰帶了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，家不能一直窮唉！”一句話，又勾起我上學時的回憶，也牽出了我的眼淚。是啊，慈母是根，縱然無言，始終有愛，游子是枝是葉，即便暫時窮困，但始終感恩、懷念。

今年春節(jié)，我寫了一篇散文《難忘那年“過年下”》，發(fā)表在《牡丹晚報》上，照例又講給母親聽。當母親聽到那年臘月小年以后，一直到臘月廿六晚上天降大雪，父親還在外面沒有回家時，母親又扯過紙巾擦眼睛了，“恁爹好往外跑，光想掙大錢，到老也沒掙了錢。要是能安心教學，早該轉正了，人家沒他教得好的社辦老師都轉正了?！蹦赣H說的是父親年輕時當民辦教師的事，我小時候就經(jīng)常跟著父親去村頭牛棚旁邊的小教室玩，雖是“黑屋土臺子”，但粉筆頭卻是我喜歡的小玩具，下課后跟著那十幾個學生做丟包攆人的游戲也給我留下美好的回憶?？上?，父親干了沒幾年民辦教師就不干了。

在父母的期盼與鼓勵下，我們兄弟倆先后考上大學，畢業(yè)后除了在工作上各有成就之外，業(yè)余都喜歡讀書寫作。憑借業(yè)余筆耕不輟發(fā)表的大量文章，近年來，哥哥和我先后加入中國散文學會、山東省作家協(xié)會等，并分別當選為菏澤市作協(xié)副主席、菏澤市青年作協(xié)副主席，成為當?shù)匦∮忻麣獾摹靶值茏骷摇?。其實，母親并不知道作家是干什么的，也不知道“作協(xié)副主席”是個什么職務，她對這些與“上班，掙工資”無關的事并不關心。母親最關心、印象最牢的還是父親，是我們兄弟后來成長的故事——我知道，那里面凝結著母親數(shù)也數(shù)不清的心血與汗水，還有辛勞而甜蜜的幸福時光。

歲月流轉，為母親讀報的習慣，我會一直堅持。只要她愛聽，我便愿意讀，一直讀下去。